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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忌與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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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忌與瘋狂

“……大人”

“……大人……賢者大人大賢者大人!”

那試探的聲音漸漸變得認真起來,似乎是有人輕輕推搡阿紮爾的手臂,大賢者仿佛瞬間從夢中驚醒一般睜開眼睛,他感到冷汗涔涔,呼吸急促,手指死死扣在椅子的扶手上,仿佛眼前還殘留著什麽難以想象也難以理解的恐怖畫面。

“……大賢者大人。”

秘書官的聲音裏多了些不安的擔憂,小心翼翼地問道: “您沒事吧,大賢者大人”

阿紮爾的身體被觸碰的同時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他哆嗦著,顫抖著,臉色慘白到了相當嚇人的程度,張開嘴的時候只能發出壓抑的呼吸聲,他的眼球神經質地來回轉動著,反覆審視著辦公室的一切。

大約幾秒的遲疑和詭異的沈默之後,那亂轉的眼球終於落到了秘書官的身上,他的呼吸頻率仍然稍顯混亂,但是緊縮的瞳孔擴散開了,像是勉強冷靜下來似的,嗓音嘶啞的問道: “……這是還在辦公室”

“是的,大人。”秘書官不知對方為何有此一問,但還是放緩了語速,小聲回答說: “您在辦公室裏……剛剛您睡著了。”

……睡著了

啊,是這樣……我睡著了的話……那難道是在做夢嗎

阿紮爾慢慢轉開目光,下意識舔了舔幹澀的嘴唇,他的手還在抖,仿佛殘留著某種溫熱有黏膩的觸感,秘書官仍站在他的旁邊,十足體貼地溫聲問道: “您是身體不適嗎,需不需要我去叫醫師過來幫您檢查一下”

莊重規矩的賢者長袍之下原本貼身輕盈的料子不知何時早已被冷汗浸透,變得難以忍耐的冰冷黏膩,阿紮爾咽了咽唾沫,喉嚨有些幹澀,的目光中緊繃的那一部分終於消散了一些,他終於遲來地感覺到身體肌肉僵硬太久後帶來的酸痛感覺,面對秘書官的體溫,阿紮爾只是神色疲憊地擺了擺手,啞著嗓子用他一貫的冷淡口吻回答道: “……不必,我只是做了噩夢而已,緩一緩就好了。”

阿紮爾自認自己不過是輕描淡寫的隨口一提,可不知為何,身邊秘書官的表情的表情卻忽然變得相當古怪起來。

“……您說,您做了噩夢”

“是啊,有什麽問題麽”阿紮爾的聲音裏多了幾分冰冷的不耐煩,他此時頭昏腦漲意識昏昏沈沈,就連身體也難受至極,現在他也不想盯著工作進度只想盡快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可還未等他站起來,秘書官的手忽然垂了下來,不容分說地捏住了阿紮爾的肩膀。

“你這是做什麽!放手!”阿紮爾聲音一沈,立刻沈聲喊道。

可很快他就發現秘書官仿佛根本不會聽從他的聲音一般,他的臉上帶著仿佛面具一般完美固定毫無變化的笑容,他俯身看著阿紮爾,辦公室內的其他人也早已不知何時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們轉過身來,不約而同地看著高臺上的賢者大人,帶著同樣的表情,同樣的神態,秘書官揚起嘴角,他們也一同揚起嘴角,秘書官歪過頭看著他,他們也都跟著歪過頭,微笑著看著他。

……阿紮爾做了一個緩慢地深呼吸。

與此同時,他也聽見了自己顫抖慌亂的呼吸聲,周遭的空氣是熟悉的充斥著油墨和紙張的氣味,可他感覺不到任何熟悉和可控帶來的安全感,他只感覺到冰冷,他不得不依靠呼吸維持生命,以至於連身體內的肺腔和連接的血管也開始漸漸變得冰冷。

這並不是夢醒時刻,更不是什麽一切回歸日常的美好前兆……他近乎絕望的想著。

他不過是從一個未知的夢魘中掉進了另一個偽裝地更加完美的意識地獄罷了……什麽時候才是結束,什麽時候才是夢醒

無人知曉。

他大概……也不會被允許知曉。

“您說錯了,阿紮爾大人。”秘書官依然在微笑著,他仿佛沒有註意到阿紮爾那驟然縮緊的瞳孔和瞬間變得無比僵硬的身體一般,自顧自地柔聲細語的補充道。

他搭在阿紮爾肩膀上的手指明明輕得沒有施加任何重量,可就是莫名讓他動也不敢動。

大賢者僵在那裏,他被那些笑容和目光定在了原地,只能聽著秘書官俯下身,對他說: “須彌人是不會做夢的,賢者大人……‘我們脫離童年之後便不再做夢,但是無需擔心,因為那代表著我們終於脫離了愚昧無知的妄念’——我們在這樣的叮囑中長大,也始終堅信著這就是真理。”

“您是要帶領我們脫離黑暗的偉大存在……您是最高級別的大賢者,您是要帶領我們走向真理的尊貴引領者……您怎麽可以做夢呢”

他如此遺憾的反問道。

他們帶著一模一樣的遺憾又惋惜的表情,看著阿紮爾,反問道。

“——您怎麽可以,犯下這樣荒謬又愚蠢的錯誤呢”

“來,賢者大人。”他們開口,用不同的聲音說出了同樣的語氣,同樣的內容,他們的眼神是仿佛覆制粘貼一般一模一樣的虔誠與狂熱,那一雙雙眼睛註視著阿紮爾,笑著說:

“……再說一遍正確答案吧,賢者大人。”

……啊。

阿紮爾的瞳孔縮緊了,他的喉嚨開始痙攣,哽咽,他的身體變得僵硬,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成了扭曲又不可理解的樣子,他徒勞的張了張嘴,最後卻也只能喊出短促又毫無意義的嚎叫聲。

啊啊……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聲令辦公室內所有正忙碌著手上工作的學者紛紛嚇了一跳,先前的敲門聲令所有人膽戰心驚,按著大賢者的吩咐,秘書官們原本正在檢查元素裝置的運行狀態,可不知為何,大賢者阿紮爾忽然像是看到了什麽不可名狀的恐怖畫面一般,崩潰尖叫著從高處的椅子上跳了起來,秘書官們驚慌失措,一時間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其中幾個跟隨時間較久的秘書官反應更快一些,他們快步走上前去準備安撫一下大賢者的精神狀態,可還沒等靠近就看見本就慌亂的大賢者反應愈發強烈,若說他原本是在和某種不可直視不可名狀的未知恐懼掙紮著鬥爭,那麽他人的靠近就仿佛是把這種恐怖與未知具現化成了某個更加鮮明的個體存在。

比起已知的敵人,更令人恐懼的永遠是不可預測的未知。

大賢者崩潰驚恐的尖叫和拼命掙紮的架勢令所有人手足無措起來,他的掙紮和摔打甚至傷到了幾個距離較近的秘書官,無奈之下,他們只能慢慢拉開距離,隔著點什麽怯怯看著那深陷恐懼之中早已失去了所有理性的賢者大人。

……阿紮爾看起來像是瘋了,但也沒瘋的特別徹底。

他身上掛著的不僅僅是教令院暗中進行的某個龐大計劃,就連明面上大大小小的工作也都是需要阿紮爾親自過目才能進行下一步的,須彌教令院的事情,沙漠那邊的事情,還有至冬愚人眾那邊的事情……這麽多亂七八糟的麻煩堆在一起,就算阿紮爾真的瘋了,他那些心腹嫡系也不敢讓他現在就瘋。

對外,教令院只說是大賢者大人工作太多疲勞過度,又加上上了年紀身體多多少少有些撐不住了,所以需要靜養一陣子,所以這期間大部分工作暫時擱置一會,就連最重要的識藏日也不得不向後延期,這樣的借口能隱瞞多久,沒人知道,但至少在教令院內部,那些忙著準備識藏日的學者們本來忙得昏天黑地腳打後腦勺,忽然得到了死線延期的消息,別人的反應姑且不提,他們還是相當樂見其成的。

阿紮爾的信息被封鎖了,可惜封鎖的對象太過有限,教令院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無論是內部的,還是外來的。

***

“……賢者大人重病,所以暫時無法出面主持工作,就連先前的許多計劃也只能暫且擱置……”

來自至冬的貴客待在教令院的會客室,慢條斯理地重覆了一遍秘書官們的官方解釋內容,他的語調平淡毫無波瀾,聽起來像是沒有任何反對或是不悅的意思,可秘書官們臉色蒼白舉止拘謹,面對這位來自至冬的愚人眾執行官,他們也不敢保證這樣的回答能換來對方多少滿意。

“識藏日這樣重要的日子也需要延後時間,那麽我想賢者大人的身體狀況可能真的不是十分樂觀。”

好在名為博士的執行官並沒有想象中那樣的倨傲冷漠不近人情,他聲音裏的內容讓教令院的負責人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立刻又聽得博士若無其事地問道: “不過在我的印象中,就算大賢者暫時無法親自主持識藏日的工作,其餘的賢者應該也有能力繼續接手工作才對……怎麽,難不成不止是大賢者,其餘人也都不在麽”

教令院的負責人神色淡定,努力解釋道: “您也知道最近的‘工作’壓力實在是太大了些,學者們大多上了年紀,有一些扛不住壓力,在這個時候病倒雖不是大家想要看見的,可也的確是難以避免的情況……”

“您這話就很有意思了。”

博士輕飄飄地笑起來,連聲音的起伏都沒有多少明顯的變化: “識藏日本來就是教令院古老的傳統之一,教令院的學者早就應該習慣了內容和強度;至於我們的‘合作項目’,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無論是‘素材’本身還是提供核心技術,這些和教令院好像都沒什麽直接關系”

“……”

負責人聲音哽住,只能咬牙低頭不語。

“你們扛不了多久的,無論是教令院自己的事情還是教令院之前和至冬開展的那些外交合作項目——”博士慢悠悠地扔出了自己最後的警告,這位氣質矜貴且不掩傲慢的至冬執行官先一步錯開了目光,不等對方回答已經自顧自地從會客室的沙發上站了起來,幽幽道: “不過最後還是可以提醒你們一句,至冬的大夫也很可靠,如果你們自己人‘做不到’,我們也不是不能幫忙。”

教令院的幾位秘書官面面相覷,會客室的長絨地毯吞沒了大部分的腳步聲,博士的腳步並不急促,長靴踩在長絨地毯上傳遞出某種窸窣隱秘的低沈悶響,在他還差幾步距離就要來到門口,其餘愚人眾已經眼疾手快的準備先一步開門的時候,負責與執行官交談的這位負責人終於開口了。

“……請您等等。”

博士的耐心很好,相當好脾氣地停下腳步,微微側過頭等待著對方的後續。

“……實際上,這些工作我們本就無權過問,畢竟您得到的是最高級別的權限,在此基礎上,整個教令院內能有資格與您對話的也只有阿紮爾大人而已。”負責人強自鎮定地補充著,聲音依然難掩顫抖和慌亂: “所以,我想您應該不介意親自去一趟大賢者的辦公室,那裏的文案和卷宗都是由我們親手整理過的,和至冬的那些合作項目也在範圍內,識藏日我們會想辦法繼續,和至冬的合作項目,既然阿紮爾大人不在的話……有些計劃和安排,就只能等您幫忙主持做出決定了。”

至冬的執行官在原地沒有動,他停頓了幾秒的時間,等到這幾位負責人戰戰兢兢,馬上就要被這漫長的沈默嚇得心臟都要跳出嗓子眼的時候,博士終於開口了。

“可以。”

他說。

接手教令院和至冬原本的合作項目,愚人眾這邊不少人並不看好,這裏面好處不多,阿紮爾已經願意和至冬愚人眾合作,很多事情無需多此一舉,所以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行為只能說是給至冬這邊增加了許多不必要的工作量,跟在博士身邊的愚人眾在離開了教令院的視線後低聲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但他們尊貴的執行官卻不覺得有什麽問題的樣子,反而對忽然發瘋的大賢者這件事本身相當感興趣。

“掌握虛空最高權限的須彌大賢者,工作有屬下代勞,思考有虛空運算……除了的確是個老頭子以外,能有什麽東西是讓他也扛不住的”博士的語氣相當輕松愉快, “賢者大人究竟是病了,還是沒能逃過須彌學者的詛咒,因為某些理由瘋掉了——這是個很值得討論的問題。”

他沒有回到自己的住所,而是在離開了會客室後直接來到了大賢者的辦公室,室內的工作人員並不多,只有幾位學者負責日常整理文件,因為早就從虛空中得到了消息通知,所以並未對外客的來訪做出太多反應。

文件上自然是找不出什麽線索的,元素裝置正常運行,風紀官的巡邏頻率足以保證不會有人入侵這裏,博士腳步從容輕快,他慢悠悠地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最後目光卻是越過了放了無數珍貴文件的桌面,落在了大開的窗戶旁邊一處垂落的青色樹枝上。

承載著智慧之宮的巨木早已經歷上千年的歲月,它一直存在於此,也將永遠存在於此,人們早已習慣了它的痕跡和永恒的沈默,無人會去聆聽一棵樹的聲音和它的變化,正如無人會去長久關註腳下的土地,耳畔的風聲,湧動的水流,以及那些組成自然萬物的一切,人們偶爾在意,更多的時候,人們更習慣於將他們看做理所當然。

正如這棵樹,它會枯萎,會雕零,但也會生長新芽重生綻放,垂在賢者窗外的葉片是如此地青翠可愛賞心悅目,可即使如此,房間的主人依然是沈迷工作無心擡頭,更不用提擡起頭看看窗外的景色,欣賞一下永遠都在變化生長的生命本身。

來自至冬的執行官在窗口停駐了一會,他忽然伸出手,摘下了幾片幼嫩的翠色葉片。

博士舉起葉子對準天空,半透明的葉脈上流淌著某種並不屬於綠色植物應有的微紅,那紅色絲絲縷縷流淌在葉片深處,葉脈也仿佛被擬態成了某種活物的血管一般,承載流動的不再是清爽冰涼的樹液,而是更加妖異且鮮活的東西。

博士饒有興趣的想著。

他低頭聞了聞葉子,人類的感官相對而言太過遲鈍,無法清晰聞到他自己想象中的某種氣味,但是他看起來一點也不著急,幹脆直接扯下更完整的一截樹枝,離開辦公室後,博士這才把東西反手遞給了身後的愚人眾,漫不經心地叮囑了一句。

“拿去化驗一下。”

他直覺感覺,令學者瘋狂的本質和教令院萬般忌諱的禁忌知識逃脫不了幹系,只是大抵是要和過往已知的禁忌知識區別對待的……如果說過去的禁忌知識是和深淵一般,作為汙染,作為侵蝕,作為和提瓦特本身截然隊裏的存在著的某種具象化,那麽這一次的“禁忌”,大概是連理解本身,都能令人陷入絕望的瘋狂。

*

化驗的速度很快,除去樹葉樹枝這些本身已知的東西,最詭異的在於“液體”。

——用研究員的話來解釋,那是某種生物的活血。

“活血”

“是的,大人,”研究員的表情有些詭異的蒼白,他咽了口唾沫,強自鎮定地回答道。 “是活血。”

“……簡單來說,就是祂哪怕已經不具備任何存活條件,更甚至已經被完整的從葉子之中剝離出來,祂從理論上來說……也是活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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